2002年5月30日

民主發展的資產威權 ──論「智識民主」(之13)──




回顧英、美現代民主肇始國家的民主創建歷程,其民主體制並非初始
即普及全民,而是將選舉權限定於擁有某種財產額度以上的成年男
子。在英、美肇始民主體制多年後,擁有選舉權的民眾還僅限於全民
中的富有階層。難怪馬克思會將英、美之民主體制譏為「資產階級民
主」。雖然以現今標準視之,當時的民主體制僅是一種基於「財富權
威」的「富族共和」,然而,較諸基於「血統權威」的「貴族共
和」,在政治的參與流動上,已經有所突破──貴族身分多依血緣決
定,而富族身分尚可因努力與機遇而獲取。

英、美先進民主國家的民主參政發展,尚且要依其當時社會條件而
定,20世紀的許多新興民主國家,仿照現今英、美體制,貿然開放全
民參政,結果往往在社會缺乏智識教育、中產階級與公共權威下,導
致國家混亂或發展停滯。觀諸歷史,落後國家的民主發展,雖然在既
有社會基礎上建立民主,然而,無知民眾卻常選出作秀政客把持政
局,又縱容他們爭權奪利、傾軋鬥爭,導致政局紛擾不斷,結果,不
但難以強國富民,甚至可能墮返獨裁專制。

菲律賓的美式民主,既選出篡權獨裁的馬可仕,又選出貪杯舞弊的艾
斯特拉達。兩者皆是善於表演取悅貧民,實際上卻是自私濫權、糜爛
國政。印度的英式民主選出過專橫濫權的甘地夫人,以軍警進行緊急
狀態統治,迫害了大量反對人士,也曾選出荒誕無能、譁眾取寵的人
民黨執政。上述兩者,還是政治較為穩定的國家,中、南美洲與非洲
的許多國家之民主發展,民主政府的執政無能,往往促使民眾暴動與
軍人干政,更陷國家於政變、內亂之困境!

英、美民主的創始先賢,既不信任民眾群體,亦不信任政治領袖。他
們認為許多民眾沒有足夠的參政智識與自律道德,既恐懼英國克倫威
爾般的獨裁領袖崛起,會顛覆民主政體,更害怕開放全民參政,將造
成群眾藉此剝奪富人財產。當時尚未發生工業革命,也還未有國民教
育體制,美國社會的組成民眾,主要是自耕農與小工商業者。此種富
族共和的民主體制,雖然未將參政權開放全民,但其所維護的智識、
經濟與結社自由,卻實質上形成了自下而上監督政府的效果,穩定延
續了共和民主,並在日後逐步發展為全民參政的民主政體。然而,富
族共和體制的漸近民主發展,亦有其缺點:

◆富族群體往往捍衛已有資產利益,忽視窮人苦難,而使社會改革難
 以實現。
◆富族群體具有足夠財力以供子女升學,較不重視普遍教育機會的公
 正均等。
◆英、美啟始民主時,尚未發生工業革命,而英、美又是工業革命的
 領先者,其資產富族便成為推動國家發展的力量。然而,現今的後
 進民主國家,面對跨國公司與國際財團的資本力量,其本國富族往
 往是原有特權階級或外國資本的雇員買辦,易於依附外國資本力量
 以護衛自身特權利益。
◆英、美兩國的民主發展都不愁資源匱乏﹕英國有著海外殖民的豐厚
 資源,美國有著北美廣大的土地資源。因此,兩國皆易於拉近貧富
 差距,而具備多元組合的富族群體。然而,在人口過多、資源缺
 乏、貧富懸殊而又區隔強烈的落後國家,富族群體往往是既有的地
 主與特權階級,採取富族共和易於導致富族封建。
◆在落後失序、法治不彰的國家中,許多富人的致富途徑往往不是經
 由市場的公平競爭與辛勤創業,而是藉由巧取豪奪、非法聚斂而
 得。民眾大多厭惡之、鄙視之。在此類國家推行富族共和,一方面
 會導致此輩貪婪富族易於扭曲公正,維繫特權,一方面必將失去多
 數民眾對民主發展的支持。

重蹈英、美民主發展歷程的富族共和,對於現今社會發展已居落後的
後進民主國家,不但難以吸引多數民眾支持,而且難以推動社會改
革,以普遍造福民眾。後工業革命時代的民主發展,顯然必須另覓途
逕!

2002年5月12日

新興民主的發展困境 ──論「智識民主」(之12)──




民主理想希冀藉由實施民主能為社會帶來文明、富裕、和平的成果。
但兩次世界大戰後所興起的多數新進民主國家,卻未能如願以償。許
多還是沈淪於落後、貧窮、與戰亂。事實上,許多新進民主國家除了
曾因受到大國的干涉壓迫、而墮入獨裁專制──如美國之於中南美
洲、蘇聯之於東歐──,尚且因為困於其自身社會條件,導致其民主
體制在肇始之際,就已異化變形。茲舉數例如下:

◆中國、俄國因為共產黨鼓吹民粹風潮、蠱惑大量無知貧農參與暴
 動、發動內戰、從而奪取政權,其可能初萌之民主體制隨即崩亡,
 淪為極權體制。
◆二戰後非洲的許多新興民主國家,因為列強利益糾葛、族群衝突複
 雜、民眾智識低落,新進民主政權不久即陷於政變與內戰,終而滋
 生獨裁專制。
◆印度、菲律賓因為貧富階級懸殊與傳統文化影響,以及大量貧民的
 智識低落,雖然民主體制維繫至今,然而政府卻被地主富族所操
 控,種種社會問題,多年未能得到重視與解決。
◆蘇聯瓦解後的俄羅斯,雖然其工業與教育的水準皆為先進,然而其
 民主化的結果,卻是政府淪為官僚特權集團與黑金豪富團體所勾結
 操控,國力隳墮,社會混亂。

美國著名政治評論家卡普蘭(Robert D. Kaplan)認為﹕現今世界多
數地區的根本問題,並不在於民主發展,而是在於無法建立有效的公
共權威。在其著作《全球末路:亂世探索之旅》中,他見證了從非洲
到亞洲的許多落後國家之凋蔽境況。在其文集《亂世將臨:打碎後冷
戰時代的美夢》中,他認為21世紀全球人類的前景正在趨向非洲化
──中央政府逐漸衰亡,部落與地域的領地割據勢力興起。落後國家
形成軍閥割據,而先進國家則因資本勢力膨脹,造成財團組織與城邦
勢力興起,形成以大都市為核心的「高科技封建」(High-tech
Feudalism)。

卡普蘭因而勉強認可:「民主是一長程目標,代表了社會、經濟、歷
史的至高成就,並非現今所有國家皆能獲致。一個能夠增進民眾福
祉、以趨近這些成就條件的穩定威權政體,有時反而優於一場導致種
族清洗的民主選舉。」雖然台灣、南韓、智利等國的威權統治,在促
進國家發展上,成功提昇了社會經濟與民眾智識,終而趨向民主先
進,然而,許多國家的威權統治,卻是獨裁營私、貪婪腐化,遂致國
家貧窮動蕩。威權統治往往是以武力肅殺奪得政權,造成社會恐怖,
從而民眾噤聲自保,因此貪官污吏不易受到民眾監督。寄希望於威權
集團的自發善意,無異是將一己生命託付於流氓幫派的慈悲關愛,豈
不危哉!回顧歐、美先進民主國家之發展歷程,其肇始民主發展,正
是為了反抗皇室貴族之威權專制迫害。當時既無發達工業,亦無全民
教育,又哪有什麼至高成就可言呢?

然而,卡普蘭之所以作斯言,也並非無的放矢。許多新進民主國家的
民主發展,不同政治派系之間的惡鬥,往往陷入永無止境的爭吵與衝
突。政客為了獲取權力,勾結豪富、鼓動民意。而缺乏智識的一般民
眾竟淪為政爭工具而不自知。於是,自由成為藐視公共權威的依據;
民主成為發動暴民恐怖的藉口;權威秩序淪喪與社會經濟困頓,易於
導致社會歧異群體間的暴力衝突;無知民眾並不以自由、民主來創造
文明與財富,而是藉以發洩憤怒與仇恨,反而助長了內亂動蕩。

美國政治學者杭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觀察了許多國家的民
主亂象,因此有感而發,遂言:「人類可以無自由而有秩序,但不能
無秩序而有自由,在權威可被限制之前,權威必須先能存在。」然
而,未經民主洗禮的權威統治,往往成為欺壓民眾的威權專制,新進
民主國家要如何在上述困境中,建立其政治上有效的公正權威呢?

〔請閱〕《Was Democracy Just a Moment?》Robert D. Kaplan;
    http://www.theatlantic.com/issues/97dec/democ.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