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日

祖父與家族的台灣二戰經歷

◎發表於 PTT BBS 八卦版 Gossiping


說實在的,戰爭結束時,大部份的台灣人都自認為是戰勝國國民,終於擺脫日本統治。
台灣會有許多年輕人志願從軍,
是因為日本戰時開始實施的歷史教育成功洗腦了一代年輕人,
但當時中年以上的台灣人就對日本沒那麼好感了。
當時的老台灣人對於年輕台灣一代沉迷日本軍國主義,有句台語國罵『吃日本屎』!

因為當時日本統治台灣是公然的不平等,台灣人與日本往往人同職同工但不同酬,
有些福利或設施是日本人專用。想想看什麼叫作種族岐視吧!

當年戰時美軍空襲,戰鬥機隨意掃射街路。
我的祖母拖著孩子們要躲空襲,躲進還很多空位的防空洞,卻被日本警察趕了出來。
原因是那是日本人專用的防空洞,台灣人不得進入。

日本宣佈投降那天,台灣許多人上街就開始慶祝了!
慶祝什麼?慶祝自己終於變成戰勝國國民,不用再看日本人臉色了!

我的祖父母當年二戰結束時三十多歲,祖父是台灣電力株式會社的職員,
曾談過一些戰時回憶,就在這裏說說!

當年美軍轟炸台灣到了如入無人之境,日本空軍根本放棄迎擊,讓美機自由來去。
那時我祖父是負責台中一處機場的電力設施維修,工作就是炸壞就修。
美軍白天固定班次來襲,炸壞機場設施,晚上就一堆人忙著修復。

那時有位日本同事與祖父聊天,談到對於戰局結果的看法,問我祖父的意見。
我祖父當然不敢對日本人說真話,只能說報紙天天都刊出好消息,日本最終一定會勝!
那日本同事聽了就反對而說:你看這米國飛機天天來,都看不到皇軍飛機,我看輸定了!

話說日本軍事科技較差,美軍機隊時時來炸機場,每次高度路線都不一定,
每當日軍高炮陣地藉由彈著觀察,將美軍軍機的正確高度路線鎖定時,美機早飛走了,
結果就是空打一堆彈幕,美軍也沒看在眼裏,反正從來沒有擊落過一架。
所以每次美軍上班就是扔些高爆彈炸些機場大洞,日軍在天空放些煙火,除此相安無事!

但有一天,不知為何,有架美軍軍機落隊,整隊炸完機場,才緩緩同高度路線飛來。
日軍炮火因為早已追蹤前面整隊軍機而正確標定,又只集中在一架飛機。
結果那架遲來軍機很快就被擊落,這下美軍就火大了。
下次美軍上班來空襲機場,就特地針對高炮陣地扔下人員殺傷彈,
彈體落到低空就引爆會射出許多殺傷人員的彈片,人員伏臥在坑道也躲不掉。
日軍機場高炮陣地竟然慘遭全滅的命運。

日本天皇廣播投降那天,祖父奉命率領工班到台中附近山區的炮兵陣地去修建電力線路。
他和工班中午在炮兵陣地,當地軍官下令中午停工,要全員聆聽天皇廣播。
軍隊將收音機搬到高處,工班就和軍隊集合一起敬聽天皇講話,
不知什麼原因,干擾雜訊很多,根本就聽不清楚天皇講了些什麼?
最後軍官就發表訓話,不外乎要繼續奮戰到底的.....
然後全體就繼續進行戰備工作,直到晚上祖父才返回台中。

遠遠看到台中燈火通明,竟然沒有管制,祖父就想一定有大事了!
進到市區,看到台灣人在街上慶祝,日本人痛哭流涕,還有一些日本人當街自殺。
戰爭結束了!戰爭結束了!

戰爭一結束,最熱門的活動就是學北京話,讀三民主義。
許多到過大陸會講北京話的台灣人,就開班上課,我祖父也是這樣跟著學會現在的國語。
因為當時台灣人受教育被日本強迫要背明治天皇遺詔,所以戰後反而就去背國父遺囑。

當然,後來國民政府來台灣後,台灣人才發現原來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回事!
以前日本人不斷向台灣人說大陸人有多不好,台灣人不相信,認為是日本人的醜化。
結果國民政府來了以後,才發現無法接受的事實,所以才會有『狗去豬來』的話!
結果沒多久就鬧出了二二八事件!唉!

真的要講歷史,台灣人還不只當過日本兵,戰後也有台灣人參加國軍到大陸打內戰的。
祖父以前鄰居就有一位參加國軍在東北被圍城,國軍潰敗後又自行繞跑溜回台灣。
據他告訴祖父,中共人海戰術真的會逼老百姓走在前面,恐怖啊!

台灣應該要建立一個儘量公正的歷史觀,而不是偏統或偏獨的歷史觀。
不過談何容易,其實許多國家都想掩蓋掉不利己方的醜事。

大家通常知道納粹德國的種族迫害,可是戰後東歐德裔住民所遭的迫害與屠殺呢?
相比戰後德國人在歐洲所受姦淫屠殺的慘禍,難怪日本人要那麼感謝老蔣與中華民國了!
不要說德國,有興趣可以查查二戰時西方盟軍在羅馬時幹了什麼荒唐事!

美軍戰後佔領日本,有件荒唐至極的集體強暴事件。
當時有間婦產科醫院(似乎在東京),突然被一堆美軍軍卡包圍,
美軍進入醫院,集體強暴了醫院中的婦女。現在又有多少日本人知道?

如果我們今天與美國是敵對的,那你說的這些轟炸相關的事,可能會被一再宣揚。
但我們今天是美國的小跟班,凡事還要靠大哥罩,怎麼好公然說大哥的不是呢?
而且好不容易才轉換成戰勝國,豈有降格自認為戰敗國的道理呢?

我並非反對紀念台灣在戰爭中的犧牲,但千萬要小心紀念時所採的立場,
不然傳到國際,莫說中國大陸,還可能會惹毛了美英法俄等二戰戰勝盟國。
譬如高調宣揚二戰台灣兵在大東亞戰爭的奉獻犧牲,
想想德國日本敢不敢公然高調宣揚他們軍隊在二戰中的為國犧牲!

何況二戰時還有一堆盟軍戰俘在台灣被虐死。

總之,如果我們要高調地以國家形式紀念台灣人為大日本帝國的犧牲。
那台灣也可能必須要像日本德國一樣承擔戰爭責任,向許多東亞國家不斷地道歉!
因為我們既然公然自認是為侵略大業犧牲,我們也就必須負起參與侵略的政治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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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戰後被日本政府發配一大筆慰勞金,祖母要求買房產,但祖父不從。
存在銀行後來就全貶值了。其實當時與日本人有關係的是很容易發橫財的。
譬如祖父在日本戰敗後,認識他的一位日本軍官就帶他到一處軍用倉庫,
打開裏面全都是戰備貯存的新腳踏車,告訴他可以帶人來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反正不拿將來也會充公。可祖父拒絕說他不願意拿公家財產,也就分毫不取。
他選擇作個受日本人尊敬的清官,所以對於國府來台後的許多貪官劫收舉止,他很感嘆!
他曾說有接收官員看了接收清冊中有日語漢字「金鎚」,就一直要人拿出來。
看到拿出來是鐵鎚,就不停還要找出黃金之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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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人質疑我的陳述是否事實,我只能聲明這些都是我當年高中時聽長輩說的。
這裏既然是八卦板,我就再補充一些相關歷史上的八卦。

我的家族或許可以具體而微地,顯示台灣人受日本教育的世代斷層。

祖父的母親,我的曾祖母,是舊中國傳統下的小腳婦女,就不喜歡日本,
會譏諷崇拜認同日本的人是「吃日本屎」。

祖父大約與中華民國同時誕生,台北工業學校(今台北科技大學)電機科畢業,


畢業後就到台灣電力株式會社工作。戰後就是台灣電力公司,調到台北工作。
他參與了許多日本時代台灣早期的電力系統的建設工程。
對他而言,很清楚是受到日本的殖民統治,但在日本統治下一心要比得上日本人。
當時許多台灣知識份子也是如此,平平是人,為什麼要讓日本人看不起!
日本人能力做得到的,台灣人能力也可以,甚至還可以更好!
他說以前台灣電力株式會社,只有日本員工在打棒球,台灣員工本來都不敢去打,
他就找了一些台灣員工也下場去打,就突破了這種不成文的歧視禁忌。


祖母雖然也受過日本的公學校教育,會說流利日語。
她對日本統治台灣的評語是台語「鴨霸」,但她也會罵國府當年接收是「土匪」。


祖父母在二戰後開始學國語,他們國語雖不能流利表達,
但腔調講得比許多同代的外省人還要標準,因此常被誤認為外省人。
平時他們聊天或與同齡的台灣朋友講話,常常會用日語,九州腔的日語。


祖父的長子,我的伯父就是在大東亞戰爭中受皇民化教育成長的一代,會說日語。
雖然在他小學時,戰爭就結束了,但日本教育似乎深深影響了他。
他一直崇拜日本,痛恨中國與國民黨。
影響多深呢?似乎是在民國四十幾年時他念台大時(詳細年代記不清楚了)
不知從哪裡的舊貨攤買到了全套的二戰日軍制服,他竟一付日軍打扮出發,
徒步從中壢走到台北,結果經過淡水河的橋樑時,被守橋的外省士兵攔下,抓送到警局。
我祖父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他從警局保了出來!

祖父的二弟,大東亞戰爭時被徵召到南洋的某個島嶼,此島幸運被美軍跳過。
但島上日軍終戰前陷於飢饉,日本投降後,部隊打開戰備存糧,竟有人吃糖吃死的。
但他戰後卻很倒楣地捲入基隆客運的匪諜案,失蹤而在警備總部被關了一年以上的冤獄。
據他說當時審問者說,只要他能牽連出別人,就可以放他走。
結果他只說了一個人名「陳誠」,然後遭到一頓痛打,從此就一直被關。
他當年就是突然失蹤,沒有任何單位通知他已遭到逮捕。
祖父透過關係到處打聽,所認識的總統府一位高級軍官聽說了這件事,問了他的名字,
只告訴我祖父不要著急。後來過了一陣子他就被釋放了,莫名其妙的被關被放!
所以我的二叔公對於國府與國民黨是沒有好感的。

祖父的三弟,戰爭末期被徵召要到南洋,在高雄已經登船等待出海。
祖父透過與日軍軍方的關係,在出發前將他調回下船。
結果那艘船剛出海到巴士海峽就被美軍潛艇擊沉,船上人員大概多數遇難了。

我的父親是祖父的幼子,和長子大哥有較大的歲數差距,終戰時還未上小學。
所以他是在國府反共抗俄的教育下成長,成為一位忠黨愛國的青年
因此,他與大哥在政治觀點上就很容易有針鋒相對的意見衝突。
後來他是忠貞國民黨員,除了教師工作,也會兼任地方黨部的幹部。
但他老了以後,對現在的國民黨也很失望。


接下來,談一些二二八事件時祖父的相關回憶。

二二八事件爆發後,台電公司的外省主管都逃去躲起來了,
只剩下兩個本省主管帶著工班在維持台北電力的正常運作,其中一位主管就是祖父。

二二八事件時,調解委員會在中山堂開會,也通知台電公司要派代表去。
所以祖父與另一位本省主管,兩位一起到中山堂參與開會。
到了中山堂有簽到簿,同事要簽被祖父阻止,說先看看到底開什麼會!
結果中山堂內會議現場是各說各話的鬧烘烘局面,聽了一陣子,發現不能成事,
祖父就與同事離開,回到台電繼續工作了。

兩個星期的混亂局面,他都睡在當時台電公司(在今天牯嶺街與福州街的交叉口),
二二八剛開始是本省人亂打外省人,後來軍隊來了就變成軍隊鎮壓本省人。
當時情況混亂,可台電工班還是必須出動維修電力設施,
有次祖父開著吉普車從炸壞的總督府要開回台電公司,開到植物園附近突然槍響,
他趕緊開車躲到巷旁,然後對園中用國語大喊,說他是台電員工維修要通過!
喊了半天,園中樹叢中才冒出人來說:他是情治人員,這裡已經封鎖了,不能通過!
要祖父重新繞道南昌街那邊走。祖父氣得大罵說:南昌街那邊都是槍聲,要怎麼走?
雙方溝通了半天,對方才放我祖父通過。

登陸軍隊進入台北,就有軍官帶領士兵來到台電公司進行保護,很糟的保護!
因為當時軍隊奉命戒嚴,街上不得有行人走動,所以往往見到有人就開槍。
這些部隊是廣東兵,不會說國語,更不會說台語,無法與台灣人溝通。
只有軍官會說國語,祖父好說歹說和軍官溝通,
說你們這樣搞,我們台電來上班的員工不就全被你們打死了!
軍官才下令士兵不得隨意開槍射擊街上行人。

祖父說其實登陸來台的部隊還好,因為他們不熟台北,比較不敢亂來。
反而是原本駐軍台北而被繳械俘虜的部隊,被登陸軍隊解救後,就有出來搶劫的。
就有台灣人因為困居家中太久,吃的沒了出來買糧,被軍人當街搶錢後射殺。

總之,二二八當時台北混亂,祖父和同事維繫了台北的電力運作。
事件後,政府頒給他一個獎狀,被他生氣退回。
因為獎狀上寫的不是「保護台電有功」,而是「保護外省人有功」。

祖父非常稱贊孫運璿在台電的領導風範。

我的祖父尚在人世,現在已經是超過百歲的人瑞了!

當年高中時,在台北念書住祖父家,祖父家中打牌的一堆老人牌友,來自各方。
還記得有次牌桌上,一位台灣人在二戰末期服役日軍駐守在南京附近。
一位大陸人二戰時是撤退到重慶生活,她就講當年重慶遭受日軍空襲的往事。
那台灣人就講當年在南京附近保護民眾(他認為),擊退遊擊隊騷擾的事。
有的時候,個人所見的事情觀點或許不會像主流思想般一致。
在他的經驗裏,就認為當地民眾受不了遊擊隊的騷擾,要求日軍去保護他們。
可他們在牌桌上聊的時候,已經沒什麼恨意激動,就是在講當年的事!

當年衡陽保衛戰的中日雙方士官兵,曾在台灣舉辦過見面會,相談回憶當年往事。
戰爭過去了,我們不應遺忘歷史教訓,可也不應當作鼓吹政治仇恨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