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家黃仁宇曾以他所謂的「大歷史」觀點，指出：推動中國從農
業社會步入商業社會的長期革命，有三個步驟﹕
◆一是先創造一個高層機構；
◆二是翻轉社會低層機構，以剔除內部阻礙交換之成分，使能接受權
利與義務之攤派；
◆三是最終敷設高低層之法制聯繫，而構成永久體制。
由此史觀，他說明現代中國的變革歷程：
◆一是國民黨與蔣介石因著抗戰替中國創立了一個新的高層機構；
◆二是中共和毛澤東則因著土地革命翻轉了大陸農村的低層機構；
◆三是鄧小平等人則因著經濟改革，有重新敷設上下間法制性的聯繫
之趨向。
黃仁宇認為，待完成上述工作以後，中國才能夠發展出一個「能在數
目字上管理」的局面。這「大歷史」觀點中的三個步驟，的確是國家
現代化所必需。但黃仁宇對於現代中國革命歷程的對應闡釋，卻是一
種「凡現實即合理」的自賤說法。日本的明治維新可以畢其功於一
役，將三項工作同時開展並完成，何以中國就必須分三階段而且歷經
慘烈鬥爭呢？
歷史的發展，有其必然性，也有其偶然性。雖然社會文化的發展造成
了時代的必然變革趨勢，然而重大人物的偶然抉擇往往能夠加快或延
緩整個時代變革，而且影響了變革的過程。蔣、毛兩人都是意志堅
定、自青年時期就胸懷救國壯志、為了理想與野心不惜犧牲一己與他
人性命的梟雄人物。蔣在孫文死後，自許為風雨飄搖的國民黨之陸秀
夫，在內外困迫的境況下，抱著盡忠成仁之心，毅然北伐。毛在寧漢
分裂的血腥清黨與鎮壓中，亡命奮鬥，投身草莽，在窮鄉僻壤的農村
社會建立起革命基礎。若沒有對理想的堅持，他倆是不可能如此艱苦
卓絕而至死不悔的。事實上，蔣在台灣還保留著士兵作息，每早親自
升國旗、唱國歌，念念不忘「反攻復國」；而毛則是，不改其以鬥爭
打倒一切反動派的精神，至死還想將「文化大革命」繼續搞下去！他
倆年輕時都是投身救國的智識青年，何以最終竟成為專制政權的獨裁
者？
這有兩層個人因素，一是情感的，一是思想的。
◆在情感上，他倆自幼就有著極強的領袖慾，而在革命奮鬥中，排除
了黨內其他同志，將自身投射成革命理想的化身，從而營造了對自
身的偶像崇拜，並樂此不疲。1949年後，蔣、毛分別在台灣與大陸
逐漸建立了在政治上的絕對權威。從此，20幾年中，台灣與大陸都
不絕於耳地響起了以往對皇帝才有的呼聲──「蔣總統萬歲！」、
「毛主席萬歲！」
◆在思想上，他們雖有著富國強兵、重建強大中國的夢想，但卻都
「鄙視自由，誤解民主」，往往不能容忍異己，甚至是黨內的善意
雜音也不能忍受！雖然嘗試建立現代國家體制，卻忽視了可以代表
民意監督政府的議會作用！沒有真正由民眾選舉的議會以言論自由
反映民意與制衡政府，官僚系統與社會民眾間就缺乏真實公正的聯
繫管道。而為了要以黨專政控制言論，又要能深入與動員群眾，就
只好依靠起其它的旁門歪道，充當政權耳目。蔣的南京政府憑藉著
軍、警、特務去監視民眾；而毛的北京政府更是搞起了群眾相互監
視、告發的恐怖統治。但這些偏門方法，最終還是難以阻止官僚系
統墮落後的特權腐化與壓迫民眾。因為，由上賦予的權力，缺乏從
下自發的監督，腐敗墮落便成為絕不可逆的過程。因此，現代中國
的政治歷程，便成為一個官僚系統不斷腐化、終又被狂暴打倒與更
替的過程。而今天大陸還在重複這個過程。
黃仁宇的「大歷史」史觀中的三項階段工作，對於現代富強國家，其
實
◆第一項要以法制為基礎；
◆第二項是以民主為基礎；
◆第三項要以自由為基礎。
這三項工作並不需要分期完成，而是可以同時並進、逐步完成的。日
本的明治維新就是如此。而蔣在台灣的統治，若沒有地方自治議會的
政治基礎，就會重蹈大陸南京政府的覆轍！當年日本明治維新時，尚
能讓全國從中古封建狀態一舉從事自由、民主、與法制的變革，難道
今天中共境況會不如百年前的日本嗎？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中共若再不儘速展開政治改革，自掘墳墓的瓦解滅亡時刻就要到了！
當年「6．4」事件只是城市群眾與知識份子參與的斯文運動。如果未
來再爆發類似事件，恐怕億億萬萬在城鄉飽受腐敗官僚壓迫的工農群
眾就會趁機起事，展開遍地血腥的、報復共黨官僚的運動。到時，暴
民要的，恐怕不是什麼自由、民主，而是赤裸血腥的鬥爭、報復共黨
官僚與瓜分財產，就如同當年共黨所教導的鬥爭地主那樣地暴烈、殘
酷，使中國大陸又面臨一場死人無數的浩劫！
今天自以為真正愛國、相信中共專制能富國強兵、而視自由、民主為
糞帚的人們啊，看看當年蔣、毛所走過的歧途，再看看今天大陸中共
的現狀，難道還不會心存恐慌、警惕嗎？難道還要等到中國社會再來
一次推翻腐敗官僚的大崩潰才能覺悟嗎！
自由、民主不是萬能的。它未必能讓中國富強起來。但沒有自由、民
主，中國卻萬萬不能富強的！
蔣、毛兩人的革命悲劇，不但是這兩位當初胸懷崇高理想的智識青年
的悲劇，也是那個動蕩時代的全民的悲劇。蔣、毛當年所犯下的歷史
悲劇，千萬不要再重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