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鴉片戰爭以來的中國文明轉型，以及隨之而起的政治運動，每每
要面臨「改革」與「革命」的兩難抉擇。
從事改革者往往因為舊有體制的積弊難返而退卻失敗，或是屈身而同
流合污，或是剛折而犧牲生命。一切改革努力終為腐舊勢力所吞沒。
而改革挫敗的失望民心，終又引發推翻現行體制的暴烈革命。
革命者的屢次成功，都導致了社會的殘酷破壞與民眾的無辜犧牲。更
糟的是「破而不立」──推翻了舊有體制，卻又沒有建立可長可久的
新體制，從而導致各路野心梟雄的陰謀爭權與獨裁統治。
自清朝覆亡以來，雖然已無皇帝之名，從事革命的左、右派獨裁者，
卻披著主義的外衣而享有過於皇帝的實權。在蔣介石與毛澤東的獨裁
統治下，希特勒與斯大林的精神邪靈在中國飄蕩，千千萬萬的中國士
人被屠殺，億億萬萬的中國民眾被奴役。蔣、毛挾著主義的口號與理
想，作為其獨裁統治的依據。許多爭取自由、民主者，動輒被安上
「反黨」、「反革命」的罪名，遭受迫害、處決。近代中國就在不斷
的改革與革命交替興起下，鬧得天翻地覆，犧牲無數。然而，肇建民
國所追求的自由、民主理想，並沒有在左、右派的革命鬥爭中實現！
民國成立80多年後，台灣才在民進黨的奮鬥、爭取下，逐步實現了真
正的自由保障與民主運作；然而，卻又迅速落入黑金充斥的無能民粹
政治。而在大陸，卻是一切當年理想俱逝，唯留不堪回首的歷史血淚
與史所未見的專制政權！
證諸過往歷史，政治變革本就困難艱巨，更何況近代中國的變革還牽
涉到整體文明與社會文化的轉型，實際上要同時面對兩大難題──
「政權變革」與「政體變革」。所謂的「政權變革」，就是要將原本
腐舊無能的統治集團換化成新廉有能的政府官僚。所謂的「政體變
革」，就是要將自秦以來的專制政體轉型為現代的民主政體。政權變
革的根本難題在於：如何吸引才德兼備的人們並團結其力量，以取代
轉化腐舊統治集團。政體變革的根本難題在於：如何確立足以長治久
安的政治理想，並據以建立可行的政治體制。近代中國所發生的種種
改革與革命悲劇，歸根究底，主要都是緣於這兩大難題未能解決！
改革者面對既有的龐大腐舊體系與集團，往往勢薄力孤，難以推展其
理想。而為獲取政權，他們往往又要與舊有勢力拉幫結派。改革者若
不能以理想號召而重新吸收舊有人員，難免落入遭到腐舊派系勢力挾
持，最終獲得權力，卻喪失了理想。革命者歷經危疑暴烈的艱辛武裝
革命，往往在奪取政權的過程中，因應實際需要，而建立了集中領導
與軍事組織。國民黨如是，共產黨亦如是。然而，這些為了革命成功
的因應體制，卻是野心家篡位奪權的最佳鬥爭途徑。蔣介石、毛澤東
都是整肅、鬥倒了許多黨內同志、沾著滿手血腥而爬上高位的。最終
的革命成功，僅是一種表面形式，一種獨裁者與其集團用以鞏固專制
政權的虛偽招牌。
中國若要避免以往的改革與革命悲劇，更要遏止現在台灣與大陸正在
進行、而又即將重演的悲劇，就必須找出一條新路，既可以避免過往
的變革悲劇，又能真正完成中國文明的成功轉型！同時，這條新路也
能給世界提供一個典範。因為，改革與革命的兩難處境，不但是近代
中國的切身問題，也是人類追求建立理想世界體系的共同難題！茲引
當代社會學大師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在所著《自由主
義之後》（After Liberalism）的導論一段以結束：
「此中的抉擇、提法不再可以是『改革或革命』。這種非此即彼
的選擇，我們已辯論一個世紀有餘，結果發現絕大多數情況下，
改革者最多只是不情不願的改革者，革命者只是稍微好一點的改
革者。……過去百年，改革者與革命者都未能成功，因為兩者都
未能認知短程課題與長程課題需要同時、雖然種類相當不同、甚
至分歧的行動。」
【附註】關於中國文明轉型，可以參考唐德剛所著《晚清七十年．
壹、中國社會文化轉型綜論》
